您好,我是许逸年。人已经跑路了,爱过。

【王乔/情与诗 7:00 】时间之外的故事

现代背景下的奇幻故事。
※第一人称请注意。
——————————

00.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接下来,我想要讲述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让这些成为一切的开端吧。

01.

我有一把奶奶留给我的钥匙。那古铜色的钥匙有些复古意味,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钟表盘,握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当真是承载了厚重的时间一样。这把钥匙并不是从小就带在我身上,而是我十一岁那年,奶奶生了重病,所有人以为她会被病魔击倒,一年后她却奇迹般地好转了,又过了一年以后,她将这把来历不明的钥匙给了我。不多时,奶奶的病情又迅速恶化,最终与世长辞。

我那时候已经明白不少事理了,但总忍不住以仇恨的目光看着那把钥匙,好像奶奶的过世是因为它的存在,莫名其妙地气着无辜的钥匙。但这又的确是奶奶留给我的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我依然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转眼也有五年光阴了,钥匙也像嵌进我骨肉里,从不曾离我的身一样。最初我只是舍不得奶奶,她毕竟是我在沉默的人生里为数不多愿意与之开口交谈的人,带着这钥匙,就好像能离她近一些似的。大了以后,孤独感稍稍释怀些了,也就更多的是当做一种习惯了。

起先我以为,这沉甸甸的钥匙只是要提醒我一些过去的记忆和不在的人,但在它背后的意味被我知道以后,我才知道它的沉重除了时间的残忍,更是生命的从容。

请接受我又啰嗦又不知所云的开头吧,我只是希望各位能对这个荒谬的故事有一些心理准备,本人也不是个好的故事叙述者,只会平铺直叙、按部就班地讲流水账,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开头。那么,接下来就从那个花园讲起吧。

02.

奶奶过世后,我时常独自出门,什么也不带,也没有目的地,偶尔身边有一群群人们结伴而行,会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我生性内敛,不善交际,像现在这样通过文字与各位对话,已经是极限了。那么我的这一行为究竟是为了排遣孤独,还是享受孤独,我想不明白。但我确确实实又是在享受这一过程的。

发现那座花园的时候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的一个春日。不知为何在头天晚上发狠写完了全部的周末作业,第二天我便独自出了门。我总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走过一条以前偶尔会经过的小巷,眼角溜进来一些艳丽的色彩,吸引我偏头去看。那些色彩是各种花,有草地上的也有树上的,星罗棋布地装点着花园的春意。就这样,那座花园作为一个不速之客闯入我的世界。

我觉得这花园好看极了,于是我来到那铁门前。铁门上挂着一把看上去笨重而古老的大锁,锁上刻着一个眼熟的表盘。这是个很奇怪的也很好联想的设计,我理所当然地从衣襟里取出钥匙,所以用钥匙打开这铁门的时候也没有多么吃惊。

铁门看着笨重,推开它却很轻易,像拨开水流一样,我仿佛化身成摩西。眼前是一片盎然的春意,什么样的花都有,大多数我都叫不上名字。我再回头时,惊讶地发现除了那道铁门,周围竟然什么也没有了,而刚刚这周围明明是有墙的——我记得还有几枝迎春挂在墙头。

莫非是什么荒谬的梦吗?我试图绕到铁门的另一面一探虚实,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回头,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男人。

03.

我吃惊的原因并非仅仅是看见了一个人出现,而是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所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长长的黑发,穿着纯白底色镶着金色花边的华贵礼服,之前他一直蹲在花海里,故而没见着他。他俯身折一支玫瑰,举手投足都像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欧洲宫廷贵族。

“……嗯?”

我捏着钥匙不知所措地察觉到我的存在的男人。

“啊,这个…我随便试了试这把钥匙,没想到真的能打开铁门。因为,锁和钥匙上都有一个表盘……我是说有一个同样的装饰物,像一个表盘,或者罗盘?”我打住我的胡言乱语,总之先道歉,“对不起,擅自闯进来了!我这就离开!”

“等等。”男人把玫瑰随手搁在花海里,踏步而来。他个子很高,近了以后,才发现眉目也俊朗得很。“你是说,你用这把钥匙来到了这里?”

男人凑得极近,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住我,给我一种压迫感。我缩了缩脖子,小声答“是”。

他的目光黏在我身上很久,是那种直白但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的眼光。所以尽管被非常不礼貌地盯着,我没有觉得不自在,反倒是趁机观察了一下对方。男人年龄大概不到三十岁,但看着稳重,唇抿成一条线,显得有些严肃了。黑发自然垂下,散开在他过分夸张的白礼服上,衬得整个人像是比起这个时代早了几百年的时空旅行者。

“哪来的?”

“…什么?”我被他这突兀的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

“这把钥匙,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的奶奶。”

听到这里,男人的眼瞳稍稍张大了些。他的语气变急促了:“她还好吗?”

“已经过世了…病逝。”我还是哽了一下才说出口。

“…是吗。”男人低了低眉,我仰头看他的表情,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情绪蕴藏其中。不多时,男人恢复了平静,说:“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的一切都不要碰,回去以后,把钥匙收好,以后也别再来这里了。”

“等一等!”我不顾自己会踩上这些美丽的花儿,慌张地一股脑儿冲去,捉住男人的衣角,“您是不是认识我奶奶?她和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吗?这把钥匙意味着什么?这花园是什么地方?”

问完这些后,我自己都惊讶了。我其实相当怕生,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是太想知道关于奶奶的事了吧。

男人回过头低头看着我,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疏离的意味。这增添了些我的勇气。

“你家里人会担心,还是快些回去吧。”

“不会的,我可以再多待一会儿!”我急急应着,“反正大概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拜托您了,我真的很想知道关于奶奶的事!”

男人沉默良久,终于妥协般地叹口气:“那好吧,你随我来。”

04.

我试图去接受这一切。然而这实在太艰难了。

“那么…时间使先生……”我推敲出一个有些拗口的措辞。

“你可以叫我王不留行。这是我的代号。”

“好的,王不留行先生。”见鬼,这比之前还多一个字,“也就是说,这里的时间是完全停止的,作为您当初擅自使用时间使的力量,将时间赐予行将死去之人的惩罚?”

“你说的不错。”他平静地点评了我的概括。

“为什么……”我不明白时间女神的用意。王不留行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仅仅是给了一个人一点点多余的时间,好让这个人了了夙愿而已。

王不留行先生见我疑惑,于是像我的班主任照本宣科一般解释:“这正是女神要我反思的原因——反省时间的意义。而我终于明白,时间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公平的。我们时间使的任务仅仅是确保时间分配得均匀以及维护时间轴的正常运转。”

“可是,如果女神没有开玩笑,按照约定,既然您现在明白了时间的意义,她就该让您离开这里了啊?”

“对啊。”

他似在等候我的下文。

我揣测了一下,试探性地答:“也就是说,您刚刚的理解是错误的?”

他缓缓点头:“更可能来说,是肤浅的。”

“所以这些年来,您就一直一个人待在这儿?”

“是的。”

在这个时间停止的花园里,被囚禁。这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实则已经存在了多久呢?

我陡然沉默,再看这些开得极盛的花儿,怎么也不是滋味了。

“钥匙,我可以保留吗?”

沉默被我主动打破,王不留行先生看向我,暗示我继续说下去。

“我会再来这里找您。”我郑重地说。

王不留行先生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他终于笑了,像夏天的清风(请原谅这个莫名其妙的比喻,我只是下意识想把这个笑容和夏风联系在一起)。这是与王不留行先生见面以后第一次见他笑。

“那我便在此恭候了。”

05.

第一次见面更多的是在解决有关花园的疑惑。为了不破坏我在外部世界应该存在的时间位点(大致是这个意思吧,我其实没有听懂那些术语),我在花园里不能待很久,出来以后时间大概会比进去的时间推进两三个小时而已。单就接受“时间静止”这一类事就让我花了好大力气,故而关于奶奶和王不留行先生之间的故事,我仍然了解得不多。

“啊,你来了。”

我打开铁门,嗅到一股子茶香。王不留行先生正拿着茶壶盖儿呢。

“想着你可能会来,于是我煮了些茶,不知是否合你胃口。”他娴熟地斟茶,我走上前:“劳烦您了,我正好很喜欢绿茶。时间也刚好。”王不留行先生——一名时间使,闻言也莞尔:“嗯。时间也刚好。”

这次便谈了些关于奶奶的事。

“……怪不得她老人家突然像回到十八岁一样,精力和体力都旺盛极了。一定是去做她想做却因为时间不够而一直没能做成的事了吧。”我感叹着,“某种意义上而言您甚至算是做了件好事呢。”

“若是好事,我也不必在这里受罚了。”王不留行先生折下一支花,在手里把玩,“这花园里所有的花,普通人随意带其中一朵离开这里,就能获得时间。把这些花叫做时间也不为过。”

“那么这时间可真是相当浪漫了。”我笑了笑,但并不想带走这时间的花朵。我知道王不留行先生也信任我不会带走它们,老实说我很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我逮着空就来,王不留行先生有时煮茶,有时备些甜点,有时什么也没有。自从奶奶过世后,我几乎不再与人交际,现在能和王不留行先生相谈甚欢,也是稀奇得很了。

他将花朵搁到一旁,替自己满上一杯茶:“总是在说我的事,不如谈谈你吧。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我正要去拿茶杯的手顿了一顿,踌躇一下后,我说:“我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的,还是给您讲讲世界的模样吧。”

王不留行先生兴许还以为我是个很健谈的人吧。

有时我来到这花园里,却不见王不留行先生的身影,但桌椅都已经置备好了,我就知道他还在这里。于是我落座,又一次观察这座永远停留在春天的花园。我在思考下次该拿什么来搪塞王不留行先生想听我讲述自己的生活的请求。那不是故事,单纯是生活而已,苍白却平和,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该满足了。

时间呵时间,竟和这花园一样,盛得久了便也无趣了。或许是因为单调吧。

06.

我就读于一所重点高中的一个实验班,实验班还分等级,而我在的实验班大概算二等,也就是“的确优秀但不那么优秀的孩子”之一。我的读者朋友们,听了我下面的叙述,请千万不要笑话我。那时候我16岁,目标大学是Z大。对,就是你们想的Z大,那个只有尖子生中的尖子生才能考上的Z大。

我亲眼目睹奶奶是怎样被病痛折磨……我想大抵所有的孩子在自己最初的理想诞生时,都不会有多么宏大的愿想(如果有例外,请原谅我的境界不够高),我那时发誓要考上Z大,因为它的医学专业是全国范围内毋庸置疑的王牌地位。我要医治奶奶,仅此而已,全然没有顾及什么黎民苍生江山社稷。

遭人怀疑是显而易见的了。规劝好歹还是善意的,例如我的母亲——她在我高一时就对我说,不妨就考H大吧。

现在回首,H大的分数线我高中三年来从来没掉过。真不知母亲处于何种心理,竟想在高一时就掐灭我往上的道路的灯火。

但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像这样。我想参加朗诵比赛:别吧,出糗怎么办啊,全校都看着呢;喜欢的数学老师要被换走了,想去给老师送一张明信片:你数学成绩一般,老师估计都不记得你人,还是让课代表代送吧……

告诉我,我的读者朋友们。我该怎么做?我现在听起来似是在诉苦,在为自己的不公正待遇愤愤不平,但事实上,如果你也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你不会觉得多么痛苦。可这其实是另一种可悲,失去了感受痛苦能力过后的麻木不仁只将人引向庸俗。

到这里,你们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我的无聊人生了——稍稍改变了下这一切的,正是我的奶奶。

她说:有的路的确很难走,而有的路相对顺利些,但这都是别人走出的经验,不是你。这句话被我默下来塞在笔盒里了。我的桌子上没有贴励志名言,我不喜欢到处和人说自己的理想,只是高二的时候班主任张贴全班人理想大学时被人晓得了而已,故而班上便又开始一片哗然。啧啧啧,这个乔一帆,平时老老实实的,看不出胆子还挺大的!

于是我成了今天的样子。我沉默着,妥协着,但是,也还有不想放弃的。

奶奶的过世对我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但在这时间停止的花园里,我终于又找到一丝慰藉。王不留行先生并不了解我,但真心待我——这是看得出来的,敷衍你的人连头发丝都在表达他面对你时逢场作戏的不耐烦。我提出想带一些自己制作的糕点来,他不会泼我冷水,而是欣然说:“那我准备些饮品吧,你想喝点什么?”

我打从心底里感谢他。

“味道还好吗?”我看王不留行先生平时大多在喝味苦的茶,猜想他不好甜食,于是做了稍咸些的司康饼,王不留行先生郑重咀嚼着,然后下咽:“相当好吃。我想有机会也该让时间女神尝尝。”“谬赞了,真的。”我被吓了一跳,来往久了,也就发现王不留行先生的行动力高得惊人,从来是想到就做,言出必行。

我实在是很仰慕他。那段时间里,王不留行先生就是我的目标,我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强大而自信,并非无懈可击,却胜在最大限度地从失败中汲取力量;美丽而温柔,即便强大也不以强硬的姿态接人待物。

看到这里,想必各位已经失去耐心了。是时候让这枯燥的故事产生些波折了——后来,这仰慕的感情变了味。

07.

升上高三以后,我的班主任换了一个从上届高三下来的老师,做事雷厉风行,教授的还恰好是我的薄弱学科。几次测试我的成绩都不理想后,他不出所料找我约谈。

“我看过你的理想大学了,也比对了一下你的历次考试分数。”

我埋着头不看他。一来是我本就不习惯与人交谈时对视,尽管我知道这显得我没有诚意;二来是我差不多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时候正是暑假补课期间。天热得不行,我站在办公室里正对着空调机的冷风,却从头到脚从外到里都冷得透彻。现实真是瘦骨嶙峋得惊悚,然而高三了也确实不能拿未来开玩笑。我除了怨自己能力不够,也没有资格再去怪罪别的什么了。

当天倒是发生了件喜事:早上十一点多时停了电,失去了空调庇佑,热浪张牙舞爪而来。不得已,学校只得提前放学。我父母上班去了,家中无人。我突然就不想通知他们,家也没回就奔着那座花园去了。我知道那里还是春天,那里是温暖的。

路上突然下起大雨,是典型的夏天式暴雨。先是阳光没那么灼眼了,再是阴云压过来了,最后大雨哗啦啦泼下来。我在雨里狂奔着,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学校领导肯定又气又悔又无奈,不由得乐得笑起来。高中以来长期缺乏运动,没一会儿就开始大喘气,又因为笑得没心没肺,很快两肋开始疼。但雨里跑得畅快,肺里的浊气一并换出,心里那些阴郁也统统甩掉,这就是我的歇斯底里。

“你怎么了?外头下大雨了?”

王不留行先生见我一副落汤鸡模样,讶异之余迅速替我拿来毛巾。我把书包摘下,想想觉得把湿漉漉的书包随意放置太不知好歹,于是又背回去了,书包把透湿的校服往背上一压,把雨的寒气又往骨头里刻了三分。我道谢,接过毛巾胡噜了下脸便作罢,讪笑说这不是夏天嘛,突然下暴雨是常有的事。

“怎么又把书包背上了,湿衣服贴身穿不好,来,毛巾给我。”

王不留行先生把书包摘下,搁到平时我俩喝茶的椅子上,椅布上迅速晕开一圈水渍。他站在我身后开始擦我的头发。他比我高,鬓边的黑发就垂到我脑袋上,和我的头发纠缠到一起。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头发会湿,只是小心地擦拭我的头发。

没有人对我做过这种事。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所以不会在他们面前这样;心里难受也不会说,反正说了也不会有多好受。总之我什么都自己酝酿自己消化,这一切不是迟早的事么,总有那么一天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依靠。

“先生…您相信我吗?”我省去了他的名字,四个字太长了,我可能会哽咽。我现在可真的是莫名其妙了。王不留行先生又了解我什么呢,他仅仅是相信我不会拿走这里的花,偷走这里的时间而已。我问他这个问题是出于何种心理呢?期待有什么来救自己吗。早就知道只会有自己也只能有自己了啊,矫情实在是多余,不如做些实事……

“相信啊。”他说。然后毛巾从头发转向了脖颈,他靠近我耳边。“自信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您不懂我,真的。您不懂。”我强装平静。

“是吗?但是连你自己都否定自己了,你还指望谁能相信你呢?”他继续擦拭的动作,一下一下像要安抚汹涌的巨浪,“我为什么相信你呢,因为你的糕点火候掌握得很好,因为你的礼仪到位,因为你读了不少书,古今中外都能与我谈上一谈……这些足够实在了吧?”

“我是不了解你。但我觉得这够了。哪怕你是装的,装这么久也该累了。”

是啊,真的很累。麻烦大多是自找的,命运是自己给的,迄今为止我所擅自背负的我以为叫“孤独”实则是内心的不成熟压在心头,我早明白了,却一直没能跨过这道坎。我总该放手了。该成长了。

小孩一样闹脾气的我啊。

脸颊划过一阵凉意。王不留行先生正好也从我背后将毛巾伸来,在我脸上擦拭。

“你刚刚擦得太草率了,脸上还有雨水呢。”

我说:“是啊,雨好大。”

你问我仰慕之情到底变成了什么呢,我便说了:

那就是想和这个人一直一起,直到生命尽头的感情。世人大概将其称之为爱。

08.

这是极浅薄的“爱”,我甚至不觉得这种情绪可以被冠以这个神圣的词汇。曾经看过一个关于“为报恩以身相许”的哲学问题,意在讨论这样的爱情究竟是出于感恩与依恋之心还是出于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意。要我说这太抽象了,谁说得清楚爱是个什么玩意儿。

在那之后我还是没和王不留行先生说自己的事。我不希望他担心我,他也一定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些吧。

“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请说。我一定尽力。”王不留行先生极少向我提要求,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受他照顾,对此很是过意不去。

“我的头发似乎太长了些。”说着他把头发全拢到背后,“能想办法替我剪剪吗?最好剪成你这样的,看起来精神。”

我眼皮一跳。我毫无理发经验,技术恐怕比Tony老师还要差上不少,面对这么优雅的黑发,随意下剪子完全是罪过。

“我去替您买条发绳或者皮筋好吗?”

于是我站在文具店挂着的一排皮筋前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纠结之中。

夸下了海口,其实完全不会扎头发,皮筋也不知道要选什么好,感觉不是太紧就是太松,用来扎那头发简直暴殄天物。

“乔一帆?”

班上的女生看到我在皮筋前纠结觉得稀奇,过来拿胳膊肘撞我。

“给女朋友挑礼物呢?”

“不是的!”我脸通红地解释,明了自己这个样子完全没有说服力。最后还是拜托她替我选了一根皮筋。

“她的头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啊,连拿皮筋扎一下都心疼。对你女朋友真好。”女同学揶揄着。“真的不是女朋友……”不仅不是,性别都是错的。

总之最后我还是带着那条皮筋去了,还偷偷拿了母亲闲置着的一把梳子。

“如果有哪里扯得疼,一定要跟我说啊!”我把皮筋挽到手腕上,摆开架势,郑重其事地把梳子的齿嵌进王不留行先生的发里,小心地往下往下。

全程都很安静,我怕出差错便不说话,他像是怕打扰我所以也不说话。花朵无声无息绽放着,草木兴许在生长。我的脸被阳光炙烤得很烫。

末了,王不留行先生试着活动了下,觉得不错,于是笑了笑,朝我道谢。

罪过啊罪过。我一阵恍惚,背过去搓了搓脸颊,转身傻乎乎地应着您不嫌弃就好。

多好的人啊王不留行先生。时间女神究竟为何要惩罚他,时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惩罚难道是永无边际的么?

我深知自己的生命多么渺小,对于静止的花园而言不过是朝生暮死而已。在这之后王不留行先生又该怎样呢?我有限的时间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手里像流逝过时间的沙。根本握不住。

我从花园里出来,迎面就是一阵凛冽的风问候我。

起风了。冬天到了。

算了算,奶奶的忌日也差不多要到了。

09.

奶奶因为取走了这里的花而获得了额外的时间后,她时常独自望向窗外。我凑她身边去问奶奶奶奶你在干什么啊?奶奶就说我在看时间呢。

可是窗外没有钟啊?

你看这一草一木都是时间啊。一岁一枯荣啊。

不明就里。

“一帆啊。”

“啊?”

“你一定要要好好珍惜现在。你能把握的就是现在。时间太宝贵了。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今天似乎不太高兴。”

王不留行先生替我往红茶里加了一块方糖。

“啊?没,没啊……”

“看,心虚了吧。”王不留行先生显然已经很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擅长撒谎,一说慌就完全没法把话说利索。

“是有些……”

“想说一说吗?可能会让你好受些。”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奶奶的忌日要到了。”我说。

“噢。”王不留行先生停顿了一下,“对不起。”

“没事。都这么些年了。”我故作云淡风轻。搅拌了一下后,我看着方糖一点点溶进茶里。“前些时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来了奶奶的日记。里面记叙了她带走时间花之后的事,您想听听看吗?”

“如果你愿意讲的话。”王不留行先生端坐着,等候我的讲述。这下我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可能是那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作怪吧。真希望我讲述的时候没有因为他盯着我而脸红。

“是为了完成与挚友的约定啊……真是位令人敬佩的老者。”

我看王不留行先生由衷地感叹着,不禁想象奶奶当初是怎样的执着怎样的意志力,才会让时间使不惜承受天罚也要赐予她多余的时间。奶奶的幸运究竟是上天眷顾,还是命中注定?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了吧。

“奶奶和那位老婆婆关系很好,听说是从小就认识了,答应了要给对方写一篇推理小说。”

“一年时间里写出这么了不起的作品,那位老者想必也很喜悦吧。”

“嗯。”我笑了笑,“奶奶一直跟我说要我珍惜时间。我那时候老觉得她老生常谈,现在想想觉得那大概是她有感而发吧。”

一帆呐,有什么想要做的,就去做吧。不要等到没有时间了,再去后悔……

我知道,我知道,奶奶。

我把红茶喝下,甜极了。

对于王不留行先生,我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的。我都扯不清楚这是什么,怎么能擅自把他扯进来呢?

花啊,沙啊,时间啊……

雨啊,风啊,毛巾啊。

真是应了我初次闯入这里的那句话。当真是荒谬的梦。

我在十六岁春天闯进来,现在快到十七岁的春天了。十七岁的夏天,我就要高考。我的志愿还是定在Z大,偶尔能够到那个高度了,班主任终于不再试图做我的思想工作了。王不留行先生给予我太多东西了,我却什么也没能给他。

“对了,王不留行先生。”我突然想起来,要是自己真考上Z大,我可就要去外地读书了,“我的理想大学在外地,如果我搬去另一个城市,还能找到您吗?”

“你要走?”

王不留行先生的表情顿时沉下来了。我顿时觉得自己不该撇下他的,但是叫我放弃Z大也是不可能的。

“四年而已,我说不定会回来的,但是也可能就在那里发展了……”我不能向他许诺自己一定会回来。不能百分百给予的期待就不要给予,这是我的原则。

“我觉得你奶奶说的有道理。”

王不留行先生说着,站起身。我抬头看他。他凑近来,然后在我额上一吻。我张大了眼睛。他的头发垂下来,落在我脸上,好痒。

“其实想吻这里,但你还没成年吧。”王不留行先生把我嘴角的茶拭去。

“……先生?!”

我不明白。

“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公平分配且有限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重要的是,有限的时间里,这个人要怎样度过。他会做怎样的事,他有怎样的价值,他会爱怎样的人。他的一生回顾起来,他是否会后悔。没有人能长存——但我们有现在。”

“我不想等。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你让我觉得我活着。”

10.

我不知道我那天怎么离开的。我又高兴又害怕。高兴是很容易想到的,我在害怕什么呢。

然而现实不允许我多想。春节之后立马就是紧张的二三轮复习,我没空多愁善感,甚至没时间再去一趟花园。

而且,我想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去见王不留行先生。我到底是比不上他,至少在面对自己的内心时我没他坦诚。

我终于没有杂念了。只是学习。

六月。

Z大医学院的线过了。

我做了第一次带给他尝的司康饼。拿钥匙小心打开门,酝酿着想说的话。我酝酿了好几个月了——

花园里立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金发女子,见我进来,便朝我微笑。

“你就是那个被王不留行帮过忙的孩子?”女子问,声音极其柔美,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悦耳得如同仙乐。

我大胆地猜测:“冒昧打扰了……时间女神。”

“不必这么拘束。你是来寻王不留行的?”

“是的。”

“他已经明白了时间的意义,所以他的惩罚已经结束了。”

我愕然。

那我该去哪里找他?

“不要慌张,你们会再见的。”女神像读出我的心声,嫣然一笑,“话说这是你做的糕点吗?”

“啊…是的!”

“王不留行和我提过呢,我可以尝尝吗?”

“既然王不留行先生不在,干脆全部赠予您好了。”我呆呆地说。他还记得那天的话,我以为那只是玩笑。

“那多谢啦!”

眼前的花海突然飘飞起花瓣,遮天蔽日。

11.

大学报道的这天,到处都是和我一样不知所措又兴奋的新生。

我向往已久的Z大现在就在这里了。真是如梦一般。

高考结束后,我曾试图再去寻找那座花园,却发现那里哪有什么花园,分明只有一堆残垣断壁和破砖烂瓦,准备拆了修商业大楼。那把钥匙也再没遇到它能打开的锁。

梦一样。

“啊…对不起!”

我想得太入神,没注意自己的行李箱撞到了别人。

“没事。你是新生吧,需要我帮忙吗?”

我听着这声音愣了愣,抬起头。

黑发,但是短了许多。校服,但是依然优雅绅士。

“我是大二医学院的王杰希,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END

——————————

感谢阅读至此。

全群最晚交稿还让主催非常担心真是罪过啊....。

不打算翻译英文诗,各人有各人的解读吧。

前些时一直在瓶颈期,希望这次的复健作不会太粗制滥造。忧从中来,不可断绝。/邓摇.gif

老王长发是私心。长发真好啊我喜欢长发。

废话说完了。

情人节快乐!

评论 ( 9 )
热度 ( 51 )

© 江渚之北临江仙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