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许逸年。人已经跑路了,爱过。

【王乔】棋语

百日王乔 DAY1
想写一个比较有禅意的故事。
————————————

   嗒,嗒。

   最后一枚黑子落定,乔一帆低下头。“师父,我输了。”

   “《桃花泉弈谱》序言首句是如何说的?”王杰希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心之为物也,日用则日精。数之为理也,愈变则愈出。’”乔一帆不假思索地熟练背出。

   “希望你能将它贯彻入棋道中,一帆。”说罢,王杰希起身便离去。一盏孤灯的烛火犹自跳动着,映着横纵交错的棋盘。

   乔一帆挪下榻来,吹熄了灯。他摸黑走到庭院里,庭中月光如水般空明,松柏的影子斑斑驳驳。乔一帆的身形隐在黑暗里让他感到格外安心,谁也发现不了他。他仰头,得见满天的星星分布在天空这片巨大的棋盘上。方才的棋局恍惚间又出现在他眼前,王杰希最后致命的一颗黑子直接砸在他心上,乔一帆知道,他的路又一次被王杰希封死了。

   王杰希说,修棋道者心中当自有一盘棋局。乔一帆睁着迷茫的眼望向前方,他给自己布下了一盘死局。

   “一帆。”

   乔一帆听到声音吓得立马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应。“师…师父……”

   “你的心已经乱了,如此怎可能会胜。”王杰希依旧平静,但乔一帆却总觉得那里面含了怪罪的意味。

   “弟子不才。”乔一帆咬紧下唇,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了。什么不才,什么忝列门墙,乔一帆宁可不说这些自谦的话。他想成为王杰希的骄傲。

   “莫要心急。”王杰希伸手,揉了揉乔一帆的脑袋。他宽大的袖子拂过乔一帆的脸颊,不轻不重的力道似要催人入睡。乔一帆眼眶一红,不由得更加用力地咬住唇。

   “弟子谨记师父的教诲!”乔一帆颤着声音说。

   乔一帆回了房间,悄悄点了灯,还笼上牛皮纸遮住灯光。若是让王杰希知道他熬夜读棋谱,是免不了一顿说教的。

   王杰希说,天下棋谱千千万,穷尽一生也读不完。不如就把一本吃透,一生只做好一件事。

   一生只做好一件事,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乔一帆拿出那本页脚被翻得打卷的《桃花泉弈谱》,再次从序言开始读。使必执前人之谱以律今人之棋,政如安石官礼,房瑁火牛,其不坐困于古也几何哉……乔一帆想,另辟蹊径这方面,师父倒是做到了极致。

   凡事最忌讳的就是重复前人的老路,然而革故鼎新又谈何容易?乔一帆何尝没有考虑过综合前人的棋路独创自己的法门,然而结果却是被王杰希的棋子杀得溃不成军。

   “一帆,那还是别人的东西,不是你的。”王杰希不紧不慢地把棋盘上的子都放回盒中,每一颗都要在指间摩挲几下再放入,动作轻巧,恰有君子般温润的气质。乔一帆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盯着棋盘一点点变得空荡。

   王杰希于乔一帆是非常复杂的角色。他是师父,是始终横亘在乔一帆面前的大山;他无情,冬风一般凛冽;他也温柔,春水一般缱绻。乔一帆拼命追赶他,王杰希身后是万丈光芒,在乔一帆眼里王杰希就是太阳。

   众生向阳,乔一帆亦不例外。

   乔一帆醒来时,他手旁的灯早已干枯,牛皮纸也不知何时被夜风吹落在地。他想坐直身子,脖颈却感到一阵剧痛,犹如针扎。窗外已是白昼,他趴伏在桌案上睡了一夜。

   糟了,早饭要迟到了!乔一帆慌忙整理好仪表,打开门便冲出去。当他赶到饭堂时,所有人已然就坐,唯独他的位置被空出。见乔一帆出现,众人的目光登时聚过来,乔一帆不自在地瑟缩了下。“快坐下吧。”王杰希朝他点头示意,乔一帆这才不安地坐下,心跳还未平复下来。

   “怎么今天迟到了?”乔一帆吃完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好友高英杰这才凑过来小声问他。“昨晚熬夜读棋谱,不留神就在桌上睡了一宿。”乔一帆抓了抓自己乱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记得我有规定过不准熬夜?”

   乔一帆和高英杰立马挺直了背,不用回头也知道刚刚的对话被王杰希听了个正着。

   “下不为例。”

   而后便再无声息。

   “走了吗?”高英杰忍不住偏了偏脑袋,给乔一帆比唇语。乔一帆规规矩矩摆在双腿上的手轻轻摇了摇,而后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王杰希早已不知去向,饭堂里已经只剩他和高英杰。

   “走了。”乔一帆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铁定要被师父骂了。”高英杰抚摸着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被师父骂过啊,又有本事又听话。”乔一帆调侃着,高英杰红了红脸,轻轻锤了一拳乔一帆。“别取笑我啦,刚来那会儿我也没少被数落呢。”

   乔一帆其实很羡慕高英杰,非常羡慕。

   人说羡慕过头就会滋生嫉妒,但乔一帆可以坦言,他对高英杰没有半分嫉妒。高英杰有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而乔一帆所不曾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还不够格。

   他还不够优秀,所以他得不到王杰希的赞赏。

   他还没有参透半分棋道,所以倘若有操纵棋局的天神,也自然不会眷顾他。

   不怨天,不怨人,只怨自己。

   高英杰又被叫去由王杰希亲自指导了,乔一帆对此没什么想法,他倒是正好能一个人去山里静静心。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在耳边扇风。

  “你看人家高英杰,再看看你。”

  “不如放弃吧,你比不上那些天才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乔一帆闭上眼,坐在潭水旁的岩石上聆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难道唯有天才才有做好一件事的权利吗?

  可事实是,世间无为的蜉蝣总是多于不朽的伟人的。伟大的转折点也得靠无数个平凡的人生才能连贯而成恢宏的历史。

  乔一帆此刻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他只任凭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仿佛这样能与他身下的石头化为一体,同山脉一起吸取天地灵气,共看日出月沉。

  王杰希说,一帆,你总是想得太少,又想得太多。

  这话并不矛盾。想得太少,是说乔一帆还没有深入揣摩每一步棋的用意,没能预判对手接下来的三五步甚至更多步的落点。想得太多,是说乔一帆内心的杂念太多。乔一帆太想赢,太想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努力是有效的,而并非一场空。

  一副棋盘又在乔一帆眼前浮现,一颗颗浑圆的棋子依次落下,乔一帆复刻了一遍那夜他与王杰希的对弈。他想知道自己从哪一步开始落入下风,却是沮丧地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便没能领会到王杰希的意图,自顾自布置着自己幼稚可笑的局,殊不知自己早已落入王杰希织就的网。师父开局将子下在了这里,定是有用意的……乔一帆开始细细揣摩。

  “一帆,我并不是神,我也会被打败。当你失败的时候,你应该思考对方胜利的原因,而不是你失败的理由。”王杰希曾在乔一帆又一次失败后失神之时如是说。

  一味沉浸在失败里是没有意义的,那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

  灯花落了一朵又一朵,棋子落了一颗又一颗。乔一帆在棋谱里徘徊着,寻找着属于他的出路。他大着胆子去找王杰希博弈,而后一次次败下阵来;他听到无数明里暗里的风凉话,但他不在乎。乔一帆总记得王杰希古井无波的模样,总记得他修长修长的手指拈了棋子再叩在棋盘上,伴着清脆的一声响。当他快要被无数次失败,无数的风凉话击垮时,乔一帆便想起王杰希温和的抚摸,唇边的浅笑。

  闲言碎语与我无关,我又何必理睬。

  然后,乔一帆愈发笃定了信念,从此亦波澜不惊。

  黑子,白子,错落着轻轻敲击在棋盘上,一局棋,分明铺开一局人生。

  “师父,请赐教。”乔一帆照例行礼,王杰希摆开棋局,示意乔一帆先手。

  乔一帆毫不犹豫地将第一枚子落在算好的位置,第一次,他在对弈中看见王杰希的神情有了变化。然而王杰希没说什么,也很快落下他的第一枚子,乔一帆本想通过表情变化揣摩王杰希的心思,复又忆起王杰希的教导。

  “想要了解一个棋手,只要通过他的棋法即可,其余的都是次要的。”

  一切都只关乎棋。

  乔一帆深呼吸一次,而后落下第二枚子。

  嗒,嗒。

  这是独属于棋者的仙乐。

  乔一帆面前是他与王杰希博弈的棋盘,他心里亦有一副棋盘与之同步,只是相比起真实的棋局,心中的棋盘上多出几个子,那是乔一帆原定的落点和对王杰希接下来几步的预判。若是真实棋盘上王杰希的棋子跳出了原定的轨迹,乔一帆便立马进行调整。

  他已经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王杰希,是他的师父了。乔一帆只知道对面也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棋手,正像一名军师一样运筹帷幄,策划着棋子的进攻。

  对方的攻击方式层出不穷,变化万千。而乔一帆的对策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王杰希的变化有时只是幌子,逼得对方自行破阵,而有时他的变化却又是在把对方往自己的陷阱里带,要分辨他的用意实在艰难。

  可我的努力,也绝对不会是白废。

  乔一帆放弃了刻意的模仿,放弃了一些所谓的奇招。奇招不能用在恰当的位置而强行为之,再奇也成了庸俗的套路。

  当乔一帆再度落下一颗白子时,王杰希顿住了。乔一帆见迟迟没有棋子落下,便抬头去看王杰希。

  王杰希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右手把已经拿出的黑子放回去,摊开来。

  “恭喜你,一帆。你赢了。”

  乔一帆一愣。回过神来以后,他便赶忙低头去看,棋盘上显示得分明,的确是白子胜出。

  赢了?

  乔一帆觉得此刻恍如一场大梦。

  这一局棋不属于任何正式的对弈场合,没有任何裁判的判决,也没有人围观,单纯只有他与王杰希两人而已。若是王杰希闭口不言,只有乔一帆明早跟大伙说“我打败了师父”,怕是要给人笑死。

  “我赢了……”乔一帆喃喃道。

  “是的,你做得很好。”王杰希头一次对他说如此直白的表扬。

  乔一帆看着王杰希,不多时便鼻子发酸。过去曾默默承受的所有委屈和酸楚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促使乔一帆冲动地直起上身,越过棋盘扑到对面人的身上,双手勾住师父的脖颈。棋盘上的棋哗啦一下子散开,顿时没了章法,有几枚子甚至被拂落在地,也像落在棋盘上一样清脆地响着。

  “师父,师父,我赢了,赢了……”乔一帆没有哭,但声音是哽咽的。他只死死抱住王杰希不松手,想说太多太多,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王杰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想哭吗?”王杰希问。乔一帆顿了顿,小声说:“想。但是现在其实更想笑。”“你怎么这么麻烦。”乔一帆闻言松开手,慌张地去看王杰希的表情,王杰希分明是含笑的,哪有半分怪罪的意思。乔一帆不敢再去看他,脸颊一点点泛红。“好了,别太兴奋,回去睡吧,明天早饭不许迟到。”王杰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语气,乔一帆赶紧从榻上下来,把棋子全部收拾好。“弟子告退了。”乔一帆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回房以后,乔一帆躺在被子里,盯着面前的一团黑暗出神。他还想再回味一遍方才的棋局——这注定要在他脑海里停留一生。

  嗒,嗒。

  寂静的夜里,唯独乔一帆的世界有棋子的敲击声。

  不对!

  乔一帆猛地坐起,在黑暗中瞪圆了眼。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一不做二不休跳下床来,赤着脚跑出门。王杰希的房间还透着点光,乔一帆一把推开门来。

  “师父,您放水!”

  乔一帆迎着王杰希的眼神喊出声。

  “哦?不妨说来听听。”王杰希倒是一点也不手足无措,淡然起身关上房门。“师父本可以在倒数第三步‘封’时选择‘点’的,这样我就一定没有还手的余地了。我不信师父没料到我接下来三步以内的走法!”

  乔一帆仿佛经历了从人间被抛到天堂,而后立马又被狠狠甩进地狱的感觉。师父放水让他赢,这比输棋更令乔一帆难过。

  “是的,现在来看的确是点比封要高明,但事实上你接下来的走法也是根据我的封所判断的,不是吗?”王杰希平静地解释着,自然而然安抚了乔一帆躁动的情绪,“我选择封,是因为它更稳妥。况且是我没有料到一帆会用如此大胆的方式攻击。一帆,你赢得名副其实。”

  “啊……”乔一帆张张嘴,说不出话。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见您这里传来吵闹声。”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乔一帆吓得浑身一激灵。“无事,小别你巡视完以后便去睡下吧。”王杰希镇定地回应道。

  等刘小别的脚步声远去以后,乔一帆已然红了脸。“对,对不起,师父…我还冲你大吼大叫……”“无碍,你在胜利之后能不骄不躁,还能一如既往静心分析棋局,这很难得。”王杰希叹口气,旋即把乔一帆拉进一点,揽进怀里,“你太不自信了。要求严是一回事,过分苛责又是一回事了。下棋最忌讳心急,牢记这一点,一帆。”“是。”乔一帆乖巧地应着。他感到师父在他的发顶上干了些什么,却又看不到。

  “师父?”“一帆,今晚还睡得着吗?”王杰希低头看向他。乔一帆摇摇头。“可是师父不是说不让熬夜……”“我说的是不准熬夜看棋谱,但没说不让熬夜聊天啊。”王杰希眯起眼,有些狡黠的意味。乔一帆忍俊不禁。

  乔一帆跟随王杰希爬上了屋顶,这天正是个晴朗夜,星星都看得一清二楚。古有分野,正把星次对应人间大地,恰似天神落下一枚枚棋子。乔一帆痴痴地望向夜空深处,把这想法和王杰希说了。

  王杰希笑说,你可真是入棋成魔,见什么都像棋。

  乔一帆侧头看向王杰希,他的师父,也浅浅地笑,说,围棋围棋,不先围万物苍生,何以为棋?

END
————————————
感谢阅读至此。
解释一下百日活动。这个是我自己想搞的,起因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写过一篇满意的王乔,于是决定给自己一百次机会达成心愿。

评论 ( 13 )
热度 ( 65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江渚之北临江仙 | Powered by LOFTER